丁利娜
考古学及博物馆学博士,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金中都考古项目负责人,从事北京地区考古发掘及研究工作,主持过北京延庆西屯墓地、金中都城墙遗址等重要考古发掘项目以及众多重要科研项目 。在《文物》《考古与文物》等刊物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 。
7月28日,金中都遗址考古现场,丁利娜在看洛阳铲探出的土层 。
7月28日,丁利娜在查看金中都遗址考古现场 。特08-特09版摄影/新京报采访人员浦峰
12月 , 北京刚下过大雪,气温骤降 。尽管目前手头已经没有发掘工作 , 丁利娜依然在工作岗位上忙碌着,忙着跟技工师傅们一起拼对瓷片、绘制线图、查阅资料 。
望着皑皑白雪,丁利娜想起2021年的1月 , 她和同事们在罕见的极寒天气中坚守在工地上 。“按道理,北方每年11月15日进入冻土期,工地就该停工了 。但是配合城市基建的考古工作对时效要求特别高 。我还记得,当时去工地验收的专家诧异地问 , 这么冷的天,冻土这么厚,小丁在工地是怎么发掘的?”
870年过去 , 金中都经历了长时间、不间断的叠压,需要层层剥离,才能逐层揭露出当时的城市形态、社会状况,这也是城市考古难出成果的原因 。丁利娜和同事们配合基建进度,将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块的金中都城址一点点拼凑起来,不断还原出城市本身的面貌 。
最近 , 由丁利娜执笔的《金中都(2019~2020)城墙遗址考古发掘报告》出版发行,这是对过去两年考古成果的系统性总结,也是为北京建都870周年献上的一份贺礼 。
“找到城门,外城墙体系就完整了”
在近日举办的“北京建都87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丁利娜介绍了金中都考古的最新进展,也让公众再次把目光转向这座古老的都城 。“2022年至2023年,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对丰台区万泉寺村产业用地项目进行考古发掘,发现金中都城内一条重要的南北向道路遗迹,道路宽约20米,根据位置、规模、出土遗物及使用情况,初步推测是端礼门门内大街 。”
这个工地今年5月初正式结束发掘工作 。“挖掘过程中也受到一些限制 , 旁边都是大树,再往前就碰到项目围挡了 。大遗址考古不可能全部挖完 , 也不可能全部揭露出来,我们通过打解剖沟,平剖面相结合,提取到几十米的信息,主要结构、工艺、特征基本都有了 。”丁利娜说 。
然而 , 道路的发掘不是最终目的 , 找到城门才是下一步的目标 。“上世纪60年代,考古前辈们在项目附近勘探过城门的大体位置,但迹象不明显 。如果城门能顺利揭露出来,对于金中都形制的研究会是一个新的突破 。”
在金中都外城城墙体系之中,城墙、马面、护城河都已经被发掘出来,唯独城门从未被正式揭露 。“史料对于城门的数量记载不一,分歧在于是12门还是13门 。”丁利娜说,目前,大部分学者认为金中都有13座城门 。“金中都初建时可能有12座城门,到了金章宗时期,为了游幸城外东北的万宁宫 , 又在北城墙东侧增设了光泰门 。”
“关于城门的大体位置和保存状况 , 我们有大致的设想 。”丁利娜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桌子上比划起来 。“大家非常关注的西南门丽泽门 , 可能已经被早年的城市道路破坏,但也还是有一些希望的 。南城墙最核心的丰宜门与‘丰台区’名字的来源有很大关系,所以大家的期盼可能更高 , 意义更大 。目前正在追寻的端礼门,是金中都城南城墙上的西门 。”
“找到城门,外城墙体系就完整了 。”丁利娜表示,金中都是在唐幽州、辽南京的基础上扩建的,扩建前城内是封闭的里坊结构,扩建后开始模仿北宋东京城,沿街建市,商业布局有了变化 。“我们也想弄清楚,扩建后城内的路网布局、建设规制有什么具体变化 。”
发现城墙、护城河、马面
对北京来说,金中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从北京城市发展史来看,北京建城始于燕国的蓟城,但在成为金中都以前,一直是北方的边防重镇,直至金朝,才成为一国之都、大半个北中国的政治中心 。
上世纪40年代至今,金中都遗址经过了多次考古调查、勘探和发掘,正式发掘包括1990年大安殿遗址和水关遗址的发掘、2010年的兵营遗址发掘、2012年的鱼藻池遗址发掘、2015年的万泉寺道路遗址发掘等 。
然而,确定城市位置的最重要依据——城墙,一直深埋于地下 , 从未被考古正式揭露 。“870年前的金中都,城墙到底长什么样,夯层有多厚,夯窝规格有多大 , 夯窝排列成什么样,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丁利娜说 。
金中都城墙遗址现存南城墙万泉寺、凤凰嘴和西城墙高楼村三处地上遗迹,均位于北京市丰台区,并于1984年被列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由于之前的保护条件有限,作为土遗址的城墙遗址被雨水冲刷,流失严重,变得越来越小 。”
契机出现在2019年 。“当时,丰台区要对金中都城墙遗址进行加固、再保护,于是报请北京市文物局,北京市文物局作出批示——先进行‘考古’ 。”丁利娜说 。
2019年8月,丁利娜和考古队员们正式走进金中都城墙遗址考古工地 。令她惊喜的是,正式进场发掘后不久,和队员们在清理渣土时,就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夯窝 。随着清理,出现夯窝的面积越来越大,连成一片,十分壮观,她瞬间激动起来 。“城墙夯完后会留下一层层的夯窝,看见夯窝,就意味着城墙找到了 。我记得,当时来检查验收的专家也特别激动,一定要和金中都城墙遗迹合个影 。”
第一年,丁利娜和队员们打了7条探沟,对地下城墙遗迹的分布、夯土残存的状况有了初步了解 。第二年,她带领队员们顺藤摸瓜,挑选了几块重点区域进行发掘 , 包括南城墙的三处、西城墙的三处等 , 果然有了重要发现 。
这次发掘 , 丁利娜和队员们基本厘清了金中都外城城墙的保存状况、形制结构,及其与城外护城河、城内道路的关系,首次正式确认了护城河、城墙的宽度及营建方式 。
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发掘出66米宽的护城河遗迹和圆角梯形的马面遗迹,这体现了金中都防御理念的变化 。“唐代之前,外墙防御讲究‘城高池深’,到宋金时期,随着火炮和填壕技术的应用,防御的半径需要扩大,护城河要加宽,这在金中都遗址中有了充分体现 。”
此次发掘出叠压在南城墙下的唐代墓葬、辽代墓葬,也为金中都城在唐幽州、辽南京城基础上改、扩建的史实 , 提供了直接的考古学证据 。
“考古要带着敬畏之心”
金中都遗址并不是丁利娜第一次负责的发掘项目 。2009年 , 丁利娜毕业后负责的第一个考古工地是延庆西屯墓地的发掘 。作为现场负责人,她在工地上呆了四个多月 。“那是毕业后我第一次独立面对大的项目 。项目发掘面积超过3万平方米,大片墓地近500座,是那个时候北京地区发掘面积最大的考古项目 。”她回忆 。
当时,工地上有300多个工人、几十个技工、保安 , 都需要丁利娜在现场指挥协调 。挎着包、拿着相机 , 爬上几米高的梯子拍照,拿着记录本在每个探方之间来回查看、记录,晚上再整理资料 , 是她每天的工作常态 。“早上7点上工,中午休息一小时,下午接着挖 。中午吃饭时,灰头土脸的,就简单洗洗手和脸 。”丁利娜说,那段时间虽辛苦,但很充实 。
之后,丁利娜也陆续负责一些配合基建项目的发掘,足迹遍及海淀、朝阳、石景山、房山、昌平、密云、大兴,亲手挖过汉墓、北朝墓、唐墓、辽金墓、明清墓和生活居址、窑址、灶址等 。“最多的时候,一年有几十个项目在手上 。”
在金中都城墙遗址考古发掘现?。:凸と四钸? ,“800多年前的古人,一杵一杵夯出来的土窝 , 现在我们一刷子一刷子把它们清理出来,不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咱们宁可慢一点,也不要把遗迹做坏了,要尽最大可能把金中都最真实的面貌展现给大家 。”
她坦言,自己在工作上要求严格,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一些民工、技工,难免会出现考古现场不仔细、工作习惯不严谨、工作记录不认真、绘制线图不准确的情况 , 每当这时 , 丁利娜都会一一指出 , “有时我就拿着书 , 给他们示范书上的准确写法、画法,经历各种磨合之后,情况就会好一些 。”
“说到底,考古是个良心活儿 , 要带着敬畏之心,很多地方要细抠,才能干得漂亮 。后来 , 我们也培养出几名清理夯窝特别好的工人,速度也很快 。”丁利娜笑着说 。
作为考古项目负责人,丁利娜还要和各方协调沟通 , 保证工期 。“相对于主动性考古发掘,配合性考古工作需要配合城市基本建设,考古时间比较紧张,工作很零碎 , 任务比较重,有时遇上下雨、严寒等天气也不能停工 。”
她记得 , 2019年8月,工地遇到大雨 , 探沟里面一直灌水,把探沟壁冲塌了,一些夯窝里也有渗水,雨过天晴后,队员们就得重新修整 。当时,丁利娜和队员跟院里协调,要在工地上搭建雨棚,既能保护现场 , 也能在雨天干活,不会影响进度 。
考古工地的雨棚需要特别定制 。“每条探沟的长度、宽度不一,要根据探沟的实际情况设计雨棚,用什么材料、怎么搭,设计出来再拿去现?。词欠窨尚?。”她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降雨频繁,天气预报说当晚有暴雨,她急得立马给雨棚厂商打电话 , 要求暴雨来临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把雨棚支起来 。“于是连夜赶工,雨棚搭上的那一刻,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
雨季过后 , 丁利娜让人立马把大部分雨棚撤了 。“晒点没关系 , 可以戴帽子、穿防晒衣 。但对于遗址来说,搭棚子会改变光线,影响我们对遗迹土质土色的判断,并且给遗迹拍照也很麻烦,需要把棚子掀起来 。”
“冬天,不仅人要穿棉衣,工地也要盖棉被 。在考古人眼中 , 土就是宝贝,也是有生命、有活力的 。”丁利娜说,“外面这么冷的天,如果工地有考古任务,我们也一定会出现在考古现场 。”
一份“献礼”报告
相对于其他考古项目,城市考古有其难点 。870年过去了,金中都经历了长时间、不间断的叠压,既有商周、汉唐时期的遗迹,也有辽、金、元、明、清以及现代的人类活动 , 需要层层剥离 , 才能逐层揭露出当时的城市形态、社会状况,这也是城市考古难出成果的原因 。
对于丁利娜来说,发掘的过程有些像“拼拼图” 。配合城市基建的考古,不像主动性发掘那样目标明确,考古队员只能紧跟基建的步伐 , 根据发掘的现象和成果,做一些延展性的研究工作 。“可能这次配合这个项目,我们只能挖到道路的很小一部分,下次可能挖到的是居址的一个转角等 。埋藏在地下的金中都城址被切割成了无数个小块,十分零碎,需要一点点拼凑起来,梳理思路,才能还原城市本身的面貌 。”
“后续的研究也是一个难点 。”丁利娜解释道 , “城址的阐释,不像墓葬等小遗址那样,内容相对简单 。由于层层叠压,不仅需要梳理与前后不同历史时期遗迹的关系,还要去阐释金中都遗迹跟周边遗迹的关系,或者和城址整体上的关系等 , 复原和研究都比较复杂 。”
除了日常的发掘、研究工作,这几年 , 伴随着公众对考古关注度的提升,丁利娜还会不定期举办讲座、参与直播等 。她坦言 , 自己对这些事情还不太适应 。“考古发掘、科研需要沉下来,但我又觉得有责任、有义务让公众知道你在做什么 , 也能让大家及时了解金中都考古的新收获 。”
目前,《金中都(2019~2020)城墙遗址考古发掘报告》已由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此前,金中都考古从未有过正式、系统的报告,只有一些零碎的简报和文章 。这是丁利娜为公众交上的一份“答卷” , 也是为北京建都870周年献上的一份贺礼 。
“报告的最大功能可能是补史,详细的考古发掘揭露出来的一些迹象,可能会告诉你当年城墙营建时更详细的内容 。金中都城是如何营建的?金中都外城如何防御?金中都城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 , 又有怎样的城市特色和历史地位?通过对考古现象的分析,我们会有一些答案 。史料记载有谬误的地方,也可以通过考古来纠正 。”
丁利娜表示 , 自己有时候去北大、人大给学生讲课,问他们今年是建都多少年,很多同学回答不上来 。“其实 , 很多老百姓对于北京什么时候正式开始成为都城并不了解,对金中都的认识也比较粗略 。希望这份报告能够加深大家对于北京‘都之源’的城市记忆,更加了解自己每天生活的地方 , 增强公众的城市自豪感 。”
这份报告从2021年年初开始编制,耗时两年多,在考古行业中算比较快的速度 。她坦言,时间紧、任务重、人手不足,是编制过程中遇到的难点 。在考古发掘之余 , 还要学习软件绘图 。“现在都要求电脑绘图,对软件的要求很高,我们只能自己琢磨着学 , 学完再用,让大家尽快看到这个报告 。”
丁利娜说 , 今后要加快对金中都相关发掘资料的整理与综合研究 。“《金中都(2019~2020)城墙遗址考古发掘报告》作为《金中都考古》系列报告的第一本,力争讲好金中都背后的考古故事 。这其中也许有不足,但可以先让公众系统了解金中都的基础信息,对于其中的缺漏 , 以后可以再探讨和补充 。”
能够亲自参与金中都考古工作,对丁利娜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与金中都的默默对话总能让她不自觉地涌起神圣的使命感 。她说,用心呵护金中都是心中最坚定的考古梦想 。
据悉,金中都城遗址公园已于今年7月完成前期有关手续并进场施工 。目前,主体部分已完工5.6公顷 , 对外开放2.6公顷 。未来 , 历史、文化、生态多元一体的“北京建都之始的全景博物馆”即将建成 , 金中都的历史文化将真正走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
【丁利娜 跨越870年,还原金中都】新京报采访人员展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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