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承认自然界具有自身的价值, 是决定人类对自然采取何种态度的一个重大问题 。 西方主流伦理学和哲学传统一贯坚持把价值视为客体对主体的某种效用 。 这种价值观的实质是突出人的目的性 。 然而现代科学表明, 目的性并非是人类独有的特征, 而是所有自组织系统普遍具有的性质 。 自组织系统能够区别自身与环境, 具有调节自身以适应环境的能力, 努力将自己保持在一种稳定的有序状态下, 并且还能向更高的自组织水平进化 。 即是说, 所有复杂的生命形式和整个自然界都具有自我认识、自我调节、追求自我保存和自我超越的能力(目的) 。 人类不能自诩为唯一具有目的性的物种, 否定别的自组织系统千差万别的目的性, 从而否定它们对自身价值的追求 。 人类也不能自封为宇宙进化的顶点, 从广阔无垠的宇宙时空尺度看, 自然进化完全有可能产生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形式 。 因此, 把价值的目的性仅仅归结到人类身上是武断的 。
道家关于万物皆由元气生成、皆禀赋有道性的观点, 打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界限 。 唐末道书《无能子》就曾指出:“人者, 裸虫也, 与夫鳞毛羽虫俱焉, 同生天地, 交气而已, 无所异也 。 或谓有所异者, 岂非乎人自谓异于鳞羽毛甲诸虫耶?岂非乎能用智虑耶, 言语耶?夫自鸟兽迨乎蠢蠕, 皆好生避死, 营其巢穴, 谋其饮啄, 生育乳养其类而护之, 与人之好生避死、营其宫室、谋其衣食、生育乳养其男女而私之, 无所异也, 何可谓之无智虑耶?夫自鸟兽迨乎蠢蠕者, 号鸣啅噪, 皆有其音, 安知其族类之中非语言耶?人以不喻其音而谓其不能言, 又安知乎鸟兽不喻人言, 亦谓人不能语言耶?则其号鸣啅噪之音必语言尔, 又何可谓之不能语言耶?智虑语言, 人与虫一也, 所以异者形质尔 。 ” 五代道士谭峭更进一步认为动物跟人一样有伦理道德:“夫禽兽之于人也何异?有巢穴之居, 有夫妇之配, 有父子之性, 有生死之情 。 乌反哺, 仁也;隼悯胎, 义也;蜂有君, 礼也;羊跪乳, 智也;雉不再接, 信也 。 孰究其道?万物之中, 五常百行无所不有也 。 ” 因此, “孰为有识?孰为无识?万物一物也, 万神一神也” 。 全真教祖王重阳也认为, “物命于人没两端”, “只是形骸分别异”, 因而见物要“作自身观” 。 按照道家的生命观, 动物、植物都能够修炼变成人, 变成仙 。 这就进一步打破了人与自然的界限 。 因此, 道家关于“一切有形, 皆含道性”的论断的意义就在于, 它肯定了所有物类都包含着“道”的种子, 都有向上发展的希望, 可以一层一层地向上提升生命存在的形式, 直至达到与道合一的最高境界 。 因此, 万物都有按照道赋予它的本性自然发展的权利, 人类不应该随意对它们进行干涉, 阻碍它们实现自己的价值 。 “天地之大德曰生”, 人应该“与天地合其德”, 对万物利而不害, 辅助万物成长, 以尽自己参赞天地化育的责任 。 宇宙演化不停, 生生不息, 人作为宇宙共同体中的一员, 应该以促进整个宇宙更加和谐和完美为目标, 而不应该以毁灭各种自然物的行为来扼杀宇宙的生机 。
道家关于“一切有形, 皆含道性”的思想, 对于当代生态伦理学的建构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 。 西方生态伦理学家认为, 生态伦理学使西方伦理学的发展走到了一个转折点, 它探求超出人类义务范围的对象, 提倡对所有生命的恰当尊重, 要求建立一门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伦理学 。 但是, 西方生态伦理学在这个转折点上遇到了困难, 因为传统的西方伦理学不承认人类主体之外的事物具有自身价值, 它在事实与价值之间、是与应当之间、科学与道德之间约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 今天, 为了解决环境危机, 许多学者都意识到, 应把伦理学的范围从人类社会扩大到人与自然之间, 以制止愈演愈烈的破坏环境的行为 。 为了构建生态伦理学, 论证自然事物具有内在价值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前提 。
